發佈於:2013-05-01

西藏的雪雹風


  

西藏的雪有多大?我可以給你描述一個情景。當公路被大雪阻斷的時候,打通的方法是以推土機打頭,在雪中鏟出一條路,被阻隔的車隊跟在推土機後面爬行。推土機推開一條走廊,兩邊雪牆跟房子一樣高。那時人如果站在雪上面,會既看不見推土機,也看不見車隊,只有茫茫耀眼的雪原一望無際。

十七世紀一位葡萄牙的耶穌會傳教士這樣記述他在西藏遇到的雪:「我們不斷地陷入大雪之中,而且有時一直陷入到肩部……我們多次被迫全身躺在雪地上,就如同在水中游泳一樣」。

曾經有在邊境巡邏的士兵被暴風掃下陡坡,據目擊者見:「他們墜落的一刹那只在雪谷戳了一個洞,幾分鐘之後,洞也被暴風雪抹平。」 而對西藏的寒冷,有人這樣描述:「那地方非常冷,扣子掉了,吐口水重新粘在棉衣上又凍結實了。」

1989年,西藏北部連降150多場大雪,平地積雪半米以上,陰坡積雪達到3米。24萬多平方公里的面積被這樣的大雪所覆蓋,那面積相當於整個英國或者是6個半臺灣。可以想像從天上下來了多少雪。雪災持續了八個月。

在西藏,雪災的概念固然包括了交通阻塞,供應中斷,低溫對人的生存造成威脅等等,但是更主要的還在於大雪掩埋草場,造成牲畜吃不到草而大批死亡。如果雪比較淺,牛羊可以把雪拱開吃下面的草,雖然費力,還不至於餓死。雪厚就困難了,不過如果有大風,雪可以被刮開,也不會成災。最怕的就是雪後無風,又出來大太陽。西藏空氣稀薄,太陽輻射的能量比同緯度地區高一倍。在秋冬或冬春之交,中午時分的日曬可以使表面的雪半融化,中午一過又重新結凍。那就慘了。雪上形成一層冰殼,如果雪淺,草被凍在冰谷中,如果雪深,則草被埋在冰殼下。牲畜沒有力量拱開冰殼谷,或者無法吃到凍在冰殼中的草,只有空著肚子忍受嚴寒,以至餓到彼此啃噬對方身上的毛,堅持不了幾天就會開始大批死亡。

為了挽救牲畜,牧民採取走圈放牧的方式,把牲畜分成小群,除了小孩和老人,每個家庭成員趕上一群,帶一袋糌粑,背一口鍋,各奔東西去尋找可以吃到草的地方。在茫茫無際的高原上,他們往往一分開就是很多天,每個人都是獨自對付一切,夜裡就擠在畜群中睡覺。有時達到千里冰封的地步,趕著牛羊到處走,就是吃不到腳下的草,真是毫無辦法,眼睜睜地看著牛羊成片倒下。

有些牧民那時用死牲畜的屍骨熬湯餵還活著的牲畜,不過那又受燃料限制,草原上找不到燃料。有些牧民甚至把僅有的木質傢俱也劈成木柴燒掉。那無異是杯水車薪,絲毫擋不住死亡的蔓延,只不過表達一種悲壯和徒勞的掙扎。一場雪災過後,草原就像惡戰後的戰場,屍橫遍野,震撼人心。

高原上的冰雹也極厲害。夏日西藏往往一天可下好幾場冰雹,如果不砸死牛羊,就純屬正常。有時短短幾分鐘,地面就能積上半尺厚的雹粒,整個草原全部鋪滿,茫茫一片。我在青海達日縣看到過一個鄉政府的報告,幾戶牧民的牲畜在一場冰雹中被砸死了90%。這種事我聞所未聞,多大個兒的雹子才能砸死犛牛,且砸死那麼多?我問達日的縣長,報告中為什麼沒有提放牧者?高原草場平坦遼闊,很難找到躲藏之處。縣長回答得很平淡,一下冰雹,放牧者就會鑽到牛肚子下面,即使牛被砸死了,人也沒事。

西藏阿裡地區平均每年刮大風的日子超過140天,其中改則縣的年大風日超過50%。我在西藏高原上經歷過很多風,但是最讓我感到驚心動魄的卻是一個無風時刻。那次我進入一片如同月球一樣荒涼地方,大氣寂靜到極點,紋絲不動,但是無邊大地上佈滿了千年長風刻蝕的巨大風痕,一條條以風的姿態伸向天邊。我當時的感受是那每一條風痕展現的只是西藏的一絲風。那一刻我站在一絲風中,而那一絲風巨大得讓我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