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佈於:2010-05-04
4月14日7點40分左右,我們在寺院感受到地震的震動,沒過多久,傳來我們寺院一位僧人的兩名家人在結古鎮因地震去世的消息,隨後,有關人員傷亡的噩耗接踵而至。我們二百餘名僧侶隨即前往結古救援,但因大貨車速度慢,加上道路擁擠,傍晚八點我們才抵達結古鎮。 途中,到達距離結古只有十公里的巴塘時,尚還看不出地震造成的巨大破壞,到距離州上(結古,爲玉樹州所在地)兩、三公里時,才令人驚恐地發現地震所造成的巨大破壞,左右山坡鬆動,電線桿東倒西歪,眼前所有的房子都已經倒塌。 到州上後,前往指揮部詢問怎樣救援時,答覆竟然是:“今天已經下班,明天再來。”無可奈何中,我們只好自己去尋找需要救援的地方。到了廣播電視大學,看到一間半塌的教室,聽說下面壓著二十多個學生,有少量軍人正在挖。繞到房子後面,看到一個學生的下半身露在外面,在場的一個人說,太陽落山前,呼喊小孩時有人應。在場的僧人們立刻行動,用袈裟綁住窗戶鐵欄後拉拽,這時一個軍官過來厲聲喝道:“你們在幹什麽?不要拉。”告訴他這裏有一名學生時,他瞄了一眼說:“哼!這個已經死了,頭被壓了;從這裏進去很危險。”一個年輕僧人說:“沒事,我進去,即使死了也不後悔。”但不管怎麽說,他就是不讓僧人進入廢墟,我們只好到前邊和軍人一起挖。 無論是基於慈悲或是民族同胞情,僧人幹活的時候都與他人不同,特別地賣力。他們迅速地清理廢墟時,那些軍人帶著驚訝的表情休息旁觀。不一會兒,來了幾個攝影的,這時不可思議的現象再次發生了,一個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人,據說是州長,他一上來就非常粗暴地抓住僧侶的肩膀,一邊往後推一邊叫嚷:“下去!下去!”一些年輕的僧侶氣憤地要回應,那些年紀大的僧侶勸導說:“不要這樣,救人要緊,”就把那些年輕僧侶拉開了。 我們退出後,那些原先休息的軍人立刻拿著鋼釺和繩子等工具做出挖掘的樣子,讓攝影師在那裏拍攝。當時我不禁産生了到底是救人第一,還是在攝影機面前表演第一等疑惑和想法。 我們離開那裏後,到城市各角落不停地高喊“需要幫忙嗎?”由於當時謠傳水庫會潰堤,人們都跑到山上,很少有人回應。一名在地震中失去父親的囊謙人告訴我:“僅就地震災害而言是無可奈何的,但很多人之所以沒能救出來,都是被這個潰堤的謠言給害的。” 地震次日早晨七點,我們前往被分配的鎮西北部進行救援工作,有一個囊謙籍的人,他的妻子被壓死,他已經挖到了屍體,他說他四歲的兒子還被壓在這個倒塌的兩層樓下面,他對自己兒子可能還沒有死抱著很大的期望,我們就和軍人一起挖掘,這時又有一個很小的餘震發生,那些軍人立即四散而逃,再也不肯過來。當時我想:汶川地震中傳說的不顧生命危險搶救人民生命財産的那些英雄到哪裡去了?似乎沒來這裏救災啊。中午,軍人們準備離開去吃午飯時,那個年輕的父親流著淚哀求那些士兵:“吃完飯請快點來幫忙。”看著這一幕,心裏真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這些軍隊,是肚子稍微一餓就放棄救援的救難軍隊。由此想到,汶川地震時的電視新聞報導把我給騙了,那些英雄事跡,毫無疑問僅僅是在攝影機面前非常藝術地表演出來的戲劇而已。實際上,救人根本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以眼前的房子爲例,兩層樓的房子已經倒塌,但還沒有完全垮掉,仍被撐著,隨時還會再倒塌。因此前去救援的人,必須要有愛人勝於愛己的菩薩心腸,或者是強烈的民族情感或責任感,然而具有這種真誠而不是表演的救援人員實在很少。 下午,來了一些像是工人的漢族救援人員。他們在挖了一個小時左右以後表示:下面應該沒有人,即使有人我們也無能爲力。那個年輕的爸爸眼看他們要走,一再懇求:“請不要這樣,下面有活人的希望非常大。”但那些人不予理會就走人了。在地震災害的現實中,並不存在電視裏所報導的那種各民族同心協力的感動,反而是令人遺憾或傷心落淚,乃至於憤怒不能自持。 傍晚,我們繞著城市西北邊緣救援時,那邊仍沒有任何一名國家救援人員抵達。而在城市中心,可以看到掛著某某救援組織牌子的各種各樣帳篷和橫幅,記者和攝影師都在拍攝那些,而救援人員也在鏡頭面前擺出各種救援的姿勢。更令人氣憤的是,他們還將僧侶和普通民衆努力的結果攬爲自己的功勞,宣稱救了多少多少人等。與此同時,整個城市佈滿了手拿槍枝或棍棒的特警。我當時就想,如果派來的是救難人員而不是這些特警的話該多好。又想到,這些特警拿著槍準備對付誰啊?當然是家破人亡的結古人民啊,想到這裏,禁不住流下了眼淚。 後來才知道是溫家寶要來災區。溫家寶說:“你們的災害也是我們的災害,你們的困難也是我們的困難。”他講的話雖然令人感動,但人民實際感受到的卻是在家破人亡之際,沒有人幫助救援或守衛他們的生命財産,所有的軍警都被派去封鎖溫家寶將要經過的街口道路。誰都可以看出這是一種表演。 地震第五天,胡錦濤主席前來視察,他對救援部隊說:“你們辛苦了,我要向你們表示衷心的感謝!” 然而在另一邊,則是一萬五千餘名僧侶,官員們對他們不僅沒有任何感謝的話,反而威脅說:你們已經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情,該收斂了,等等。 我在這裏可以非常確定地說:在救援等方面,我們的所作所爲相對於軍隊而言可能是過分了,但我們絕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我們並不期待當局的關懷和感謝,但是將我們救人的行爲視若犯罪而進行恐嚇,實在是不可思議,令人感到非常遺憾和傷心。 而且,胡錦濤來的那天,從上午11點到晚上9點爲止封鎖交通,其後果無從說起。就我們而言,那天我們一百餘名僧侶坐在大卡車裏正準備前往禪古寺救援,結果不僅被禁止,駕駛員還差點被處罰。 類似這種表面的虛僞行爲,即不能拯救那些被混凝土和石塊砸壓而哭泣呼救的弱者,也無益於救濟那些幾天沒吃到食物的饑餓災民,相反還嚴重地阻礙了救援行動。最終,那些災民也許可以得到棲身之屋,但那也不過是表演嫺熟的戲劇一部分而已,這種表演也許還會感動世界各地的觀衆。 最後,我期望未來遇到這樣的災害時,請不要把災難變成政治表演的機會;請真誠地把拯救生命視爲第一;希望無私地去幫助那些遭受災害的人民,請不要給他們已經不幸的同時再增加痛苦。 政治人物將埋著千百人的廢墟作爲舞臺進行表演,這既是中國的不幸,也是違背人類道德的魔鬼行爲。 2010年4月21日 【原文藏文】救援喇嘛:辛布囊協 中文譯者:玉樹之子